便是性格温厚的异人也不例外,他自己可能并未察觉,但事实上他的眼眸之中透露出了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那是一种藏在平静湖泊下头暗自涌动的激流,因为吕不韦的一句话,无意间翻涌了下。

这一抹光亮恰恰被吕不韦捕捉到了,他不动声色得继续说道“商君之计为强国之道,然而强道虽好,却并不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它的代价就是——被征服者心中的悲恨怨毒。一旦力量衰竭,天下人将全是你的敌人。”

这算什么代价?异人听到这番话颇有些不以为然。

作为秦国的王孙,他自不会去想秦国会有衰败的一日。而且被征服者哪有心悦诚服一说?哪块被夺走的土地上当地人是欢喜送上的?秦国夺来那么多土地,当地的百姓初时又多么不甘仇恨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秦国一征兵便争相报名?

“那如果,有一日秦国一统天下,自此再无仗可打,无爵可封了呢?”吕不韦倾身问道,他双眼微眯语音轻柔:“届时这些等着战争获取爵位、获取地位之人又要如何?”

“他们,还会愿意吗?”

他可以察觉到握住他手的嬴异人的手猛然一紧,吕不韦语气平和温柔“不知公子可知,商君生前曾经问其友人赵良,其与五羖大夫比如何?公子可知赵良如何答?”

“赵良答曰:百里奚出入不坐车,酷暑不打伞,行走是不乘坐随从的车辆,不带武装防卫,其可布衣而行于闹市之中,而商君呢?”吕不韦低声细语“战车相随,甲胄之士伴行,无持矛c,ao戟者不敢出行,为何?”

“百里奚故去之时秦国男女皆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而商君故去之时,公子可曾听闻一句民众的感念之语?可曾听闻一个臣子为其说情之话?”

“商君变法三十余年,当时朝堂之中定然有因其福荫而起之人,这些人为何也不为商君说话?”

“为何?”异人也跟着喃喃道“军功授爵制于民而言,不是也是极好的?”不如说,这些自平民而起的官僚最应当感谢的不就是商鞅?

“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吕不韦叹道“商君所行【强道】,奉行以力服人,见效极快,然被制服者心中又怎会甘愿?军功授爵于寻常百姓起初确是好事,只是前提是他们当真是完全出于自愿去了前线,以及有这个命能活着回来。”

爵位自然是给活人的,死人只会落得个满盘皆空的下场。

“况且就算得了爵位又有何用?秦法严苛,便是得了爵位也很可能一个不当心便失去了,为了活命男人们就只能不断得上战场,给自己以及家人积累足够的功勋以供抵罪。”

“公子可曾想过?当一个最下等的兵士奋斗一生积攒下了一片家业之后,因秦法必须分家,而他的孩子无法享受到他的任何庇佑,要想要好好过下去只能上战场,最后因此殒命,届时这位父亲的想法是何?”

异人愕然,他生而尊贵,自然不可能有这样的体会,就见吕不韦转移了视线看向了赵姬:“一位母亲日日担惊受怕,终于将夫君盼回,一家尚未团聚几日儿子便要出征。”

“公子不妨再想想母亲的想法是何?”

被注视的赵姬潜意识伸出手护住了自己的腹部,这是一个母亲充满了防备以及敌意的姿势,而当异人看过来后,赵姬愣了愣,她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于是缓缓放下手,但她方才的潜意识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家中男人外出打仗,一家上下均是靠女人把持,母亲对于事情的想法便能决定孩子的想法,若母亲于商鞅之政有怨怼,孩子难道会支持商鞅吗?”

异人皱起了眉,他直觉这其中有不妥,但一时半刻竟是无从找出中间漏洞,吕不韦继续道:“说来也不怕公子笑话,不韦常年在外行商,久未还家,而当前些日子归家之后见到我那小郎……”他微微摇头,嘴角却是裂开了一个笑容“当听到我儿唤我父亲之时,不韦只觉得想要将他宠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希望他能够远离一切灾祸,可以平安福乐一生。”

嬴异人的视线游移了一下,他看了眼赵姬的腹部,眸光一闪,透出几抹柔色,再看向吕不韦的目光便温和了许多“吾同先生之感一般,当吾儿那日碰触我手心的那刻……我觉得我什么都苦都能为他撑下去。”

赵姬闻言伸出手抚了抚自己滚圆的肚皮,她的孩子现在很安静,但是赵姬仿佛可以感觉到那同她一样节奏的小小心跳之声,在和异人对上目光后,她忽而觉得心中一腔暖意袭来,许是孕者善感,双眸竟是都有些婆娑了。她无声开口“妾亦然。”

异人见状眸光又暖了三分,但他转眸看向吕不韦的时候恢复了沉静“只是,先生之言莫不是想要将秦国国政恢复到先前一般父子相承?某以为此举极为不妥。”

军功授爵制度的根本就是“能者居之”,秦国以此法治国确实有效,最起码秦国的官僚阶层虽然不说完全没有禄蠹,却绝对远胜于其余诸国,要异人废除此法,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哪知吕不韦却是摇了摇头,否认了异人的猜测“公子,此法为秦国之根本,短时间内绝不可擅动,不韦以为,商君之法确是强秦之法,短时间内只可修正,不可废除。”

“那依先生看,应当如何修正?”

吕不韦双眼一闪,斩钉截铁道“修正利出一孔论。”

何为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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