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继续南下的时候,程武问了句:“殿下,您不开心吗?”

正坐在马车里头看书的夏安然侧目看去,骑马凑到马车窗外的小郎君见他不解,补充了一句:“殿下,那些猕猴惹了您不喜,不若某去将之清除?”

夏安然闻言一愣,待到问清楚了程武纠结的点之后,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沐猴而冠罢了,我何必在意?”

程武并不知晓这个典故,于是夏安然便告诉了他这个发生在自家老祖宗刘邦的死敌项羽身上的故事。

当时项羽打下了咸阳后,其谋士们劝说他咸阳城易守难攻地势极佳,不若在此建都,然而项羽觉得咸阳已然残破,又思念家乡,便说出了极其有名的一句话——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于是他的谋士便嘲讽项羽:“人言楚人沐猴而冠,果然。”

这个谋士后来被项羽烹杀了,但是这句话却被留在了大汉皇室的典籍里面。

虽然皇室总体上来说是并无意贬低项羽,毕竟项羽的确是一个英雄,但是大家也并不介意在一些无关紧要之处给人扯开遮羞布。

刘家的小朋友从小就在这些故事中长大,所以骂起人来都特别有文化,一般人都听不懂的那种“有文化”。

在夏安然说完之后,程武的表情立刻变得特别诡异,很快他便寻了个借口先行告退了。

当天晚上,夏安然正准备休憩之时忽而听闻禀报,他的老师翟邑前来拜见。

太傅?

他有些吃惊,不明白原本应当在卢奴坐镇的太傅怎的到了这儿,他一时以为卢奴出了大事,忙让人来请。

没想到这位风尘仆仆的中山国的太傅在被请入后,第一时间恭恭敬敬地朝他拜下,面上的表情极其深沉。夏安然愣了一愣,快步上前将人扶起,面上带着明显的惊讶。

“太傅怎行此大礼?”

“殿下!”翟邑顺势站起身,看着夏安然的眼睛仿佛燃着火星一般,“丞相今日将一小吏遣送回卢奴,臣听闻今日之事,心潮澎湃,难以自抑,故擅离卢奴,还请殿下责罚。”

夏安然没有想到太傅是来说这个的,颇有些莫名其妙于他的举动。只是太傅激动的情绪做不得假,二人交握的双手传来对方的轻微颤抖,显然是激动坏了。

怕人心情过于激烈引发疾病,夏安然赶紧拉着人坐到榻上,先给人倒了杯水,等到翟邑稳定下心绪后才问道:“只是一小吏,怎的就惊动了太傅?”

“非是小吏,也非是小事。”翟邑叹道,“殿下,此次跟随殿下入朝拜谒均是我同丞相j-i,ng挑细选层层排查的,不料还是混入了此等恶吏,竟险些引诱殿下做出错事!”

“老臣斗胆,殿下可是当真因为觉得米饼昂贵,方才不投予猴群?”

面对太傅的问题,夏安然沉默了良久。他不回答,翟邑亦是不催,室内寂静被少年的一声叹息所打断:“太傅,本王曾读《韩非子》,中有说到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本王……便是生怕我以米饼投猴,亦是会引得国人仿效,”小国王垂目道,“届时若是猕猴饱,而我国民尚饥,非良事。”

“殿下聪慧。”男人慨叹,“齐桓公之故可谓上行下效 y- in 俗将成,故而韩非以为王者一举一动均须得谨而慎之,不可纵性。”

“殿下小小年纪如此通透,臣愧矣。”

“太傅不必如此夸本王,”夏安然摇摇头,他心中很清楚太傅所言其中的水分,“小吏会如此哄我玩耍,多半是因为觉得我年纪小,正是喜爱玩乐的年龄,故而此举仅为投机。本王还要感谢于他,有了他此举,日后定不会有人再邀请本王玩耍了。”

他略略沉吟,又道:“只不知太傅当要如何处置其?”

“殿下想来并不知晓此人是谁?”翟邑见小国王如他所料得点点头,肃然道,“此人为御史台之人,其职为庇佑百姓,规劝殿下,他却僭越在先又引恶在后,其行举实在可恶。”

“以丞相之意,当革官职,笞五十。”

夏安然楞了一下,他觉得这量刑太重了。见小国王如此模样,翟邑说道:“殿下,此人量罪有渎职一罪所在,并不算重。”

便见小国王沉默片刻后,点头应了,如此,男人面上露出了点笑意,又恨声说:“事实上,吾等恨不能重罚之,殿下定不知此官吏可恶之处所在。”

小少年愣了愣,做洗耳恭听状。

“殿下今日若是投喂了那些猕猴,明日便会有寻常百姓和当地官僚跟着来投喂这些猕猴。久而久之,这刁猴便知晓此处有人供养,并不再会回归山林。”

“而长期居于此方的畜生满足了生存之需,便要在此繁衍,待到其去了与民之间的宾主之情,反客为主便在眼前,届时定当为祸乡里。”

翟邑边说边时时注意着夏安然的表情,见小殿下皱了眉,似要开口,便继续说道:“殿下可是要问,这猴又不是野兽,怎的会使之成祸?”

夏安然没有问出口,他只是苦笑一下:“太傅可是想说,因这猴群中有本王亲自所喂过的猴,故而民众便不敢杀?”

“殿下聪慧。”

夏安然不知不觉也跟着太傅所说继续发散思维:“届时没有人会在意本王给猴子吃食仅是因如今天寒,其缺粮少食。若民众因兽类s_ao扰困苦不堪,自会生出怨怼。”

不光如此,定会有人还会有人借这猕猴的名头做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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