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八条鲸。他在心里默默地数,前面七条已沉了底。正等待着成为盛大的鲸落骨殖。

影山茂夫的意识海洋中,生来就沉着七条毫无生息的鲸鱼,他无所觉察,仿佛人不会觉察自己背后皮肤上天生的痣。直到十四岁的那天梦里,这第八条鲸破水而出,汹涌海流带着他从此沉沦进死海深水。

他的黑发如同这深海一样的颜色,被水流拨到他头顶,流动出细小的泡沫,被他琉璃似的灿烂力量包绕。他垂着眼睑想,他是在见证又一座岛的下沉。

巨大的鲸与他一起沉垂,他在鲸面前渺小得像残燃的灯芯。

他们往深海更深坠落。

第3章

骨骼的闷痛让影山茂夫不得不又一次在睡梦中睁开了眼。凌晨五点,他起了床,去晨跑。天空是黑色,在远方封了厚厚的边,城市被包裹在里面。

早在一年以前,他开始变声。稍显细弱的以前的声音一去不返,里带着点青少年变声时期特有的粗砺沙哑,那时实在不能算好听,最近收了尾,变得低沉。

猛烈的发育沙包似的砸中了影山。他住进私立高中宿舍的这两年,身形不管不顾一样只往高处拔,像抽条的柳,生长的骨痛剧烈得太难忽略。营养与锻炼跟不上拔高的速度,影山茂夫肉眼可见的高瘦单薄起来。他并没有多显眼,无数同龄人与他一样在经受这些,甚者一季一换更大码的校服。这是分化的前兆。

他与灵幻很久没见了,就算彼此的gps位置还是存在手机里。十四岁他发觉这不得见光的喜欢,再向前追溯竟是起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影山茂夫到底在青春期,他把这感情埋进水底,逃避的念头一旦骤起就不可遏止,一如他的暗恋。

逃跑是可以的。是被允许的。影山茂夫过于明白他的成长需要师父,不可或缺到如同土壤之于树。他同样妄图继续隐瞒,他的情感从初生那天起就生长在水里。

从小起过于恣意生长的感情终于陡生倒刺,几近病态。分别往后他再不会读气氛,也终于注意到师父再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第三次试探已经几近剖白,灵幻不可能听不懂——青春期赋予影山茂夫荷尔蒙的激荡让他发掘了近乎偏执的执拗本性。

他偏执幻想灵幻没能理解,仍将那看作小孩子的无心之言。这样他的鲸就能继续下沉,永无上凫的可能。

刻意疏远起效极快,海流都足够被熬干断线。生生像忘了一样。影山茂夫鲜少吃糖,似乎这样就能把那信息素的味道封存进罐子上锁。封闭式的高中生活百无聊赖,每个上午都和以前一样。

他像以前一样,人缘尚可,成绩中折,身边都是可爱的人;学校和平,再不用他除灵。似乎什么都没变,除了他的身高,还有他面部变硬的棱角。

影山茂夫鬼使神差地把自己国中的校服也带进了高中,永远挂在窄柜里,再穿不下。圣诞前后空气都泛寒凉,他在下午的第一堂课过后回了一次宿舍,在校服里面加了一件高领黑毛衣。

毛衣被翻出来,柜中挤挨。旧校服掉到了地上。下午的天光在云层后泛亮,给这套得见天日的衣服凸起的褶皱折痕勾得惨白发灰。影山茂夫居高临下看这套校服犹如看一层他蜕下的皮。

他虹膜颤抖。他善于压抑,却快疯了。

那衣服内竟还带着点久窒未销的灵幻的信息素,飘渺得不触即散,如同濒死的惊鸿。

——再没能逃过他第六感官的捕捉。任何隐瞒、欺瞒的自我、掩盖的本性、掩藏的yù_wàng,全部在这一缕山雾一样的气味中魂归故里。

他几乎腐朽,窜进鼻腔的烟茶仍然鲜甜。他眼前颤动着灵幻新隆饮茶时杯中下沉的液面,耳边回荡起他皮鞋碰地时鞋跟敲踏的足音。滑动的喉结与裸/露的脚踝成为碎片似的影子,成为他金色白色糅杂的甜美梦魇。

影山茂夫干涸的思念续上水流,死水竟涨起潮,天空乌云浓浓滚动,沉眠的鲸骤然惊醒。

它天然与沉垂的鲸群拥有同等的异样频率,发出茫然呼喊却从没得到过应答;沉底濒死的七条鲸鱼向来无声无息,却依然长存。它已是今非昔比的、扑动尾鳍足够掀开数十公顷海水的硕然造物。

鲸重新开始下落。

它原是影山茂夫虬结生长的、早已不能用简单的百分比来表述的爱慕之情。

影山茂夫在穿上毛衣的这个下午,第一次给灵幻拨了电话过去。还没响起半声对面就接了,各自怀揣隐秘的期待,一声“师父”冲着迎面的“龙套”击撞去,四分五裂,像隔着手机屏薄薄一层饮尽交杯。

“你变声了…”

“——我喜欢你,师父。”

脆弱的窗户纸刺啦一声豁开了一个口。

“……我知道了。龙套。”

而对面是一堵墙。

“最近降温,多穿点衣服。”

灵幻新隆在电话那头喉结滚动,却听见忙音。他坐在下午的相谈所里,忘了放下手机,身处同一城市,灰白的天光无所顾忌,照旧在身后扑他满头满背,像一层光鲜的灰尘。这嘟嘟的忙音在他耳边响了十数分钟,直到芹泽担心的声音将其冲破。

他摇摇头,久久保持一个姿势的手腕酸麻,仍旧起身去看窗外,看长街尽头。

两年前那天,影山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对他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师父。”

灵幻刚想说什么,目光落在身边已没有从前那样矮的影山身上,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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