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铭玉稍觉奇怪,琢磨了一下,便又抛之脑后。跟贾府这么交锋一场,自己没处了下风,当真是痛快之极。虽然不能一棍子下去斩断亲戚情分,有这么个进展,他已经比较满意了。饭嘛,得一口一口吃。

不管贾府如何悄悄处理了几个丫头,又如何严令禁口,闲言碎语还是在一夜之间,悄悄传到某些富贵人家府里。一时,荣国府之门第,生生在众人口耳相传之中低了一等,哪怕是元妃娘娘盛宠之下的面子,也只成了一层薄薄的遮羞纸。

林铭玉与林黛玉在林府里过得自在且快活。因有林海这番宠儿子的巧思,便是素来体弱敏感的林黛玉,在都中林府住着,也是极惬意的。

闲来无事,姐弟两便在花园子里摆了点心果碟,饮一杯果酒,赏一番风景。林铭玉在念书上头继承了林海的好基因,闻一知十说不上,知三也尽够了。但他不愿把全部心力花在功课之上,以他的年纪,到参加科举还有好大一段路呢,不需要着急。

林黛玉对他如今越发的信任、放心,便由着他自己安排,只看着不让他有出格的行为即可。两下里这么达成共识,日子便过得越发闲了。

静极思动,恰巧这几日林黛玉接了帖子应某府某第闺秀之约,林铭玉一个在家里呆不住,便换了一身颜色鲜亮的服装,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地出府游玩。

他也没有目的,只随便乱逛。

京都的街道宽广,横平竖直,尽是大家风范。林铭玉边走边看,正悠闲间,一辆马车咕噜噜倾轧而来,车把式是个年轻的小子,使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把住马疾驰的势头,只听得娇声呼喝不止,显见得里头坐了女眷。

林铭玉小豆丁的身子骨哪抗得住疯马乱踏的驾驶,思量间只得把身子往旁边一让,心道不好。

却听又是一阵马蹄哒哒,呼呼喝喝从马车后头追上来,马上之人紧张嚷着“母亲”、“妹妹”等话,直冲冲对着马车前头的棕色骏马撞将过去。林铭玉眼前一花,也不知对方是何等样的大力,直把那匹疯马撞得一个趔趄,前蹄移了好几步,才站稳了马身。

黑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充满威胁力的舞动了几下,林铭玉这才看清,马上之人一袭绿色锦袍,袖口露出里边云白的箭袖,手背青筋暴起,显然是用了大力气在控马。

那绿袍少年从马上一跃而下,忙忙地掀开车帘,里头一个四十来岁贵妇打扮之人摇摇摆摆靠在马车角落里,头上磕破了一条口子,鲜血留了半边脸,显得极为严重。

她怀里还抱着一个粉色裙子的姑娘,看不出年纪,也看不见容貌。

少年吓了一跳,忙去扶那妇人,又伸手去撩那姑娘,一面迭声追问:“母亲,你怎么了?妹妹怎么了?马怎么突然发疯了?”

少年举动粗鲁,贵妇被他晃得头晕,连忙挡住他的手,急急忙忙地吩咐:“蟠儿,别摇我。快去找大夫来,你妹妹撞到车厢,这会子已经晕了。我也不敢挪动她,你快去找大夫!”

少年依言不敢再动,急道:“母亲,你头上都破了,快要帕子按住止了血!”

贵妇恍若才晓得痛,哎呦了一声,把帕子擦了擦头,眼睛一翻,身体也软了。

少年吓得忙用手在她鼻子下比了,才放了心。车帘子一甩,他跳下车,一把揪起跌在地上哎呦不住的车把式,手里的马鞭兜头就抽过去:“好你个小子,你怎么赶车的?想把太太、姑娘都摔死了不成!谁长了你的狗胆,敢在爷儿面前做鬼,我现在就打碎了你!”

车把式抱着头脸在地上打滚,就是不敢跑,许是被打惯了,嘴里连声求饶:“大爷,大爷饶命,奴才真是不知啊。大爷让我说句话!”

少年鞭子一停,指着他鼻子哼了一声。

车把式忍着痛,气也未喘匀,快速回道:“方才大爷与那公子交朋友,奴才听大爷的话赶着马车先走,却在出门之时,被那位公子身边的人使力撞了一撞,也不知他对马儿做了什么,这马就突然发了疯,奴才不敢欺瞒大爷,大爷明察啊!”

少年一听,把鞭子一甩,鼻子哼哧哼哧地喷出热气,一张黄铜似的脸涨得通红,纵身就上了马,对那车把式道:“你在这儿守着太太、姑娘,给我等着,我去去就来。”

抬脚要催马,又似想了什么,往四周看了一圈,目光挑剔地扫了个来回,落在林铭玉身上,眼光微微一亮,轻轻打马上前,在林铭玉面前站定。从怀里摸了一会,摸出一物投掷在林铭玉怀里,在马上弯下腰,一双阴沉沉挟着暴虐的眼睛盯着林铭玉清亮漆黑的大眼,咧嘴露出一个笑:“小兄弟,你,给我去找个大夫来,东西赏你了!”

说着直起腰板,在马上给他一个傲然的眼神,双脚一踢,随着马儿的奔跑,旋风一样消失在林铭玉眼前。

林铭玉一手摸着扔到怀里那物,是一块色泽润滑的上好白玉,可真是大手笔。然而他心里偏就觉着好笑,呵地笑了出来。

车把式颇有几分机灵,默默看了这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过来,道了个揖,赔笑道:“这位公子见谅,咱们大爷就是这么个急脾气,不是有意冒犯。我们是金陵薛府,来贵地投亲,看您这一表人才,应是听过荣宁两府,国公贾家?咱们跟那府上有亲,劳烦您跑个腿,明儿一定上门拜谢。”

金陵薛府,与贾府有亲,林铭玉呵呵笑了,这世上,真是有缘的事儿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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