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愚钝,暗自揣度罢了。”江夜垂目。

皇帝目中锐光扫过颤抖的江夜,深深粘于担架上那人,口中悠悠叹道:“这一日,朕已盼了二十年。”

江夜倏然心惊,却又急急凝神思索,策将安出?

“你以身为饵,非是六载,实是二十。”皇帝又轻叹,似自言自语一般。

江夜不禁抬目直视龙位上皇帝,忽如天旋地转,蓦地不识这殿堂。他人生不过二十载,竟是生来便为饵,以待那人么?

却为何至今未曾相见?或是,相见却已分离?

“二十年前,国师观星占卜,禀报于我。有一人将夺我帝位,其方位东南,顶有五彩祥云,体附真龙之气。”

江夜蓦地睁大眼睛,他曾听过这十二字!公子遭匪寇劫略,便是因为匪首听一相师妄言,道公子“头顶五彩祥云,体附真龙之气”,这才欲妻女与他,妄想来日小女登后位,他做天子丈人。

这等妄言,竟是真的么?

既如此,那奸人……

“朕怫然大怒,国师又慰朕言,此子命格有异,与朝中大儒鸿家,新生之幼子有宿世牵绊,朕便静待十四年,犹未见你与何人过从甚密。朕已垂老,坐下龙位不稳,急欲将之击杀,再立太子,免将来不幸王朝翻覆,无辜太子首当其冲。便巧用一计,将你逐出森严门庭,自去江湖市井飘荡,或将早日寻得那人。以你为饵,着人追杀,亦着人保护,以期那人早日救你于水火之中。”

是了,便是那一日,公子挑起他面上巾纱,在他唇边一吻,嬉笑道:“这可算得天作的姻缘,小美人儿今且随本少爷去了罢。”

却原来,自降生于世至今二十载,他便只待一人。

那人,容颜俊美,慷慨豪迈,心有壮志,本当在江湖逍遥,本当坐拥美人娇妾,本当经略天下。

如今,却为他所惑,落入法网,命不久矣。

却原来,他宿世之爱,便是那所谓奸人,阳安。

江夜回首往昔,竟是此刻才知,一切皆是戏。

都道戏如人生,却不知人生若真是戏,该何等悲哀!

“其后,你巧诈逃脱眼线,朕便无法再知你踪迹,亦不知你竟早与那反贼相勾连。国师再算一卦,言数年后,你将赴京赶考,朕于是每岁皆于贡院暗中相面,今岁终再见你。未曾召见于你,只一面却认出,你道这是为何?咳咳……咳……”

皇帝已病弱之身,不堪消耗,洪公公欲代为之言,急白了头发。

江夜却似看戏一般,已失却了心神,木木木怔怔听闻而已。

“朕着人捉拿阳安其人,于时此子已在城门口,交罢通牒便为我所获。暗卫私自探得,你与他同宿一室,时以官人娘子相称,却有断袖之情。应了国师之言,此子与你有宿世羁绊,必是反贼无疑。”

“二十载!朕深忧二十载,终是寻得了这人,朕心大慰,反臣羽翼未丰,正当屠戮。念你与他五年情分,便自己动手,送他上路罢。朕还你娇妻美妾,还你状元雅名,还你鸿家门楣……”

☆、第十二章 一梦三千年

江夜全然明白了,却又似一无所知,他不知这是怎么了,为何他所爱之人,竟有如此身世。

帝上所言字字凿凿如石刻,他的公子将被处死,以他之手。这情景何其相似,便似当日,他含泪与爹娘弟妹死别,亦是痛彻心扉,情真意切。

却不知他们不过是帝皇手中的玩偶,那龙位上之人操持线绳,台下一干戏子便引颈待命,随线而生,而死,而悲欢,而离合,他哭得真切,却不知那人早已料定他们将于数年后重逢。

如今公子将被处死,是否待他伤心决断后,又将有人嬉笑说与他听,那不过是做戏,当不得真?

恍惚间,他似看见台下有无数观众,他们欢呼呐喊,抛银销金,请他再演一回。身在其中,如坠迷雾,他不知自己在这戏里,到底饰演谁人角色,不知帝上的话本后是否还有更深意图,也不知阳定是否只是如他所说,只是个富农之子罢了。他没有鸿家这般背景,不会只是配合演戏,暂时隐匿身影,稍作退场再卷土重来,而是不幸,今日便要成为帝上手中被废弃的棋子儿……

江夜脑中如万蚁同噬,痛得他满地翻滚,他似被深藏于一个又一个蛛网之中,有太多太多不知,自以为解得真意,转瞬却又为重重迷雾所误。

兜兜转转,无有尽头。

倦了。

他不愿再前行探索那谜团,家族已经沉冤昭雪,这状元郎的意义也只在于此。娇妻美妾,功名厚禄,皆非他所好。而他的公子,他的阳定,他思念多时的官人,终于出现在他面前,他这有辱门楣的人,便和他一起以死谢罪罢。

江夜慢慢爬将靠近,无人再行阻拦,众人皆屏息注目,心中思量他会如何对那垂死之人。恐怕只需轻勒于脖颈,不费吹灰之力,那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了罢。

皇帝瞪大双目,不敢错过分毫,无人敢视其面目,是以不知此刻他惶恐若何。

暗卫悉数潜于殿中,各自埋没,只待江夜动手,哪怕仅有一丝杀意,亦将不问分毫,被立斩于刀下。

虽有万全之计,可护那人秋毫,皇帝犹不敢放心,颤巍巍扶着洪公公,移步相近,目光灼灼,直视那二十年未曾相见之人,眸中龙光晶莹,不觉老泪纵横。

只见江夜轻轻附身,一手紧握那人余温尚存的手,一手轻柔爱怜地抚摸他的脸,眼中泪滴如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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