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艰难的浴血奋战已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归心似箭的心情轻快地就要雀跃起来。意识中俊流的脸庞此时仿佛突然鲜活了,从榨干他一切精力的服役生活的粗涩泥土下生机勃勃地复苏。

只想再次看到那时的笑容。当年的那一刻,齐洛不知在虚无的黑暗里跋涉了多久,终于逃出了死神的国度。出现了意识的微光时,他发现自己全身绑着绷带,丝毫无法动弹,唯有左手裸露在外的指尖被谁握得发痛,他睁开眼睛,在他病床前守了十多天的少年,终于赶得及第一个送上早安。豪无心理准备加上两张脸过于靠近,那个足够灼伤人的笑容差点弄得齐洛又背过气去。

从风壑基地的宿舍楼中走出,脚刚沾到外面破损的水泥铺地,便迎面撞见了在门口抽烟的青年,对方的身上还穿着飞行服,显然也是刚刚执行完了任务。

“真的,就要走了?”他把手中在等待中燃烧怠尽的烟蒂扔到地上,用脚几下碾灭,随即展开了一丝苦笑,“为什么不再来试试米迦勒?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每月新出厂的量产机都几十架,还怕找不到合拍的?”

“没用的,”齐洛释然地摇了下头,拽紧行李包的带子朝前走了几步,“试多少次都一样,我不能驾驶别的米迦勒了。”

“随你自暴自弃吧。”他似乎也不打算多劝,把身子一侧,让出条路来。

齐洛自我解嘲一般耸耸肩,重新打量着眼前这矮他半个脑袋的年轻人。三年的时间,光阴的霉屑已经填平他所有伤痕,当心灵从那片崩塌的废墟下挣扎出来,所有知觉就已经冬眠,让轻狂的眉间皱折,无一例外地变得平和,连笑的表情,都完全变了个味道。

“对了,凌驹。”他的脚步突然一顿,心中那个老是盘踞不去的黑影,又在此刻冒了出来。

那转瞬即逝的,画有一道白色折型符号──像是个字母“l”的东西,是敌方的战斗机吧?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在万米高空以那样的神速移动的物体难道是只抓瞎的蝙蝠吗?可奇怪的是,在之后的战局直到返航的整个过程中,它都没有再次现身,即使认真询问同一机组内的每个飞行员,得到的回复也都是“从头到尾都没见过。”

“怎么了?”看他迟迟不接上下文,凌驹忍不住问到。

“不,没什么,”他抬头望着在初春时节接近无色的清爽天空,这争斗的一切都将和他没有关系了,从这刻开始,他应该习惯和这诡谲的云雾和玩命的生涯提前划清界限,“最近总是做一些白日梦,伤脑筋啊。”

“这毛病还在呢?”凌驹的语气鲜少地带着几分同情,上前扎实地拍了把他的肩膀,“看来你脑子果然坏了,如果只是在驾驶米迦勒时会出现幻觉就算了,万一留到了日常生活里……你还是趁早去看医生吧。”

“不用你操心,好好管你的队伍吧。”齐洛笑着拨开他的手,将提在手上的大旅行包稳稳挎到了背上,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迈开步子,“抱歉啦,我急着去赶车,先走了。”

虽然岚啸这个名字真的不复存在了,但曾经的这几个成员,现在都成为了最顶尖的战斗机大队的队长,在各个战场上缔造着传奇。今天贺泽空军的空前强大,即便说是由他们支撑起来的也毫不为过。想到即便自己离开,他们也都能好好守护这片领空的安宁了,齐洛的内心便是从未有过的安稳。

被甩在后面的凌驹抄起手,等他走远了十几米才又出了声,“傻瓜,你现在就算立刻坐上去郡蓝的长途车,路上也要耽搁个几天几夜,赶不上那小子的成人礼的。”

等到他停下回过头,凌驹才不紧不慢叹了口气,“我差点忘了,我们有一架针叶已经到了该淘汰的年龄,几天前上面通知下来,决定让它退役后送到皇家军校做练习机,不过遗憾的是找不到有空的搬运工,不然只好等它一直丢在仓库里直到锈死了?”

“……”齐洛愣了愣,眼里惊喜地放出光来,“你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来找我的?”

别扭的青年却已经转过身,朝相反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开,孤独的背影在前方无垠的冷灰色停机坪的衬托下让人有些伤感。他一边走一边举起右手挥动了两下,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到。

“跟着本大爷来啊,非要我丢根骨头吗?”

在军用机场加满油之后,齐洛顾不得吃点东西,便马不停蹄地往遥远的首都赶去。眼看着舱外的穹隆从穿透薄日的淡蓝色渐渐变深,冷暖两色都越来越厚重,黑滚滚的云层将殷红的晚霞推挤到了天边,变成视线尽头一汪燃烧的原野,又渐渐无声地熄灭在太古的洪荒中。

当天空对他来说还非常新鲜时,齐洛几乎无法承受在这背景下产生的渺小的孤独感,大自然超出认知的美对于无人分享的心灵来说甚至是种负担,已经不止一次了,他想和俊流一起来目睹这非凡的景色。

在完全黑下来的天空中又飞行了近一个多小时后,他开始下降。起落架刚刚接触到平稳的跑道,皇家军校那熟悉的气息就已经迎面扑来,他一丝不苟地把针叶停放在空军学院训练场的停机坪上。

刚提着手上的行李走出更衣室,脑袋突然被人从后面敲了一下,齐洛回过头,脸上诧异的神色立刻舒展成了笑容。

“陆教官?!”他忙放下手中的袋子,不忘立刻向对方行了个端正的军礼,才兴奋地靠上去,“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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