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到一半,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内侍,到金家传话:“金大人,殿下召见,命你立刻进见。”
说是立刻,金朝兴连已经夹起来的一块白斩鸡都丢回盘中,起身对程安国拱手,道:“兄弟随意,我先去了。”
程安国随之站起来,目送了金朝兴一阵风的刮过去,低头看着杯盘狼藉的饭桌,从胸口翻上来一阵阵的恶心。
站在金家的门口,烈日当空照耀下来,那一瞬间程安国天悬地转。
将近三载的时光,他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为什么对她的音容笑貌过目不忘?
梅毒,梅毒,当金朝兴在描述身患梅毒的惨状,程安国的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了许敏的容颜。她乌黑的秀发会一根根脱落;她白皙的肌肤会干瘪发黄;她会全身疼痛,痛楚难当;最终留着浓汁的斑疹会爬满她的身体,彻底摧毁她的肌骨。
像只癞蛤|蟆!
程安国迈动灌了铅的双腿,艰难的行走。
像只癞蛤|蟆?何至于此,令她如此的横死!
塞了半顿无滋无味的酒肉,程安国本来就恶心上涌,心里一个激愤,喉间一阵痉挛,胃里的东西便漫了上来。
一口一口的呕出来,程安国整个人哆哆嗦嗦的佝偻在路边,肮脏之物吐了一地,都掏空了,吐到无物可吐,还呕了好一阵子的酸水。
这么一番折腾,人都虚脱了,虚汗一层一层的覆着上来,程安国踉踉跄跄的再走了两步,双腿像抽了骨腿一样的绵软,随后跌坐在了地上。
程安国耷拉了双肩,就那么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追忆前程,他在想,他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将许敏对他的那点心思宣之于众,又对她弃之以鄙。
她纵然不是纯善的女子,也不是那等大恶之徒,不该是如此的下场,而且她的那点心思……全非是她的过错。
是他,是他也有那么点心思,然而心动亦是惘然,他不能和许氏有一点牵连,他必须娶了多福,所以就狠了狠心,对她没有了一点怜惜。
程安国双手掩面,垂头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如果当初,他们不曾见面,那么其后的所有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许敏不会被连夜送出京城;不会在大年夜回到老家,招人白眼;不会挑来挑去,挑到贾甫这个混账。
遇人不淑!
程安国咬着牙根,一拳砸在地上。
为什么要遇人不淑,她应该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视她如珍宝。
贾甫,贾甫这个混账,他要害死她了,以世间最残忍的方式害死她。在所有人的耻笑唾弃之下,她不人不鬼,死后灰飞烟灭!
喉咙干涩的难受,程安国猛烈的咳嗽出声,震得胸膛如一把刀在搅动。
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程安国仰头痛呼了一声,头顶耀眼的白芒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还能为她做点什么?
被日头晒得昏昏沉沉,程安国神色黯然,思维也是木木的。那般意识涣散了不知道多久,程安国忽得睁亮了眼睛。
昏沉之中劈开一道亮光,他在想,贾甫能那么出去鬼混,娶了那么一个明艳动人的妻子不知道疼爱,去和别人玩弄一个妓|女,那么他们夫妻,是不是早就不好了?早就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了,那么私底下他们是怎么做夫妻的?
都是男人,程安国也想得直白。
夫妻不睦,床笫那档子事……
也许,可能,哪怕是万一,这阵子他们还没有过夫妻的行为,那么许敏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一线生机!一线生机!一线生机!
程安国好似抓到了一块浮萍,这个念头腾升起来,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他几乎俯拜在地上,乞求老天爷开开恩,但愿这阵子,许敏和贾甫没有行过房|事。
没有行过房|事,便还是有救的。
程安国俯卧在地上,汗水顺着他冷硬的面颊蜿蜒流下,砸在他的影子里。
眼皮湿哒哒的,程安国酸涩的看着自己的影子。
他这辈子唯命是从,循规蹈矩,连娶妻生子都是听从安排,从来没有一次任性失控……可是许敏,万一她还有救呢?
得夫如此,已经可怜可悲,再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那畜生吞噬……
程安国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襟,心口痛楚难当。
谁能去提醒她?
两个时辰之后,锦官街周记铜器铺子的周掌柜携着一个伙计,叩了贾家的大门。
着布衫的周掌柜一团和气,团着手问:“贵府可是贾府?家主是景王府仪卫,贾大人?”
门房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干汉子,剔着牙笑道:“是你说的贾府,怎么地……”说着手一伸,你可以理解成他是要门包,也可以理解成要拜帖。
周掌柜是皆没有拜帖,也不打算塞门包,他是生意人,是赚这家银子来的,他乐呵呵的笑着,道:“贵府太太数日前在鄙人的铺子定了两只手炉,如今坊间的师父连夜赶出来了,小的特来交货。”
门房讪讪的收回了手掌,道:“才七月天,就买手炉了?”
周掌柜也不和一个门房啰嗦,道:“请你通报一声,是锦官街的周记铜器铺。”
对方那么得强硬,门房就悻悻然了,道:“你站站,我去传话。”
周掌柜规规矩矩的站在外头,笑道:“小的知道规矩!”
官宦之家的规矩就是忒大,门房去传话,随着过来一位额骨高高的妇人,穿着姜黄色的比甲,头上插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