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姑姑,就怕老人家伤心过度,他自己对朋友一向是推心置腹,稳实可靠的,却只来得及见大哥最后一面,怎叫他不心生遗憾!他是个任性妄为的人,每每一出门游历,就是三四年不归家,还觉得大哥管束着,不甚乐意。而柳湘茹临走前,竟是一句话也不曾留给他,简直诛心。

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人都走了。

连夜赶路的林沫并不知道这个与他齐名的、经常被人放一起议论的同僚故去的消息,如今他脑子里想的只有还有多少天能到漠河,现在离鹤城还有多远,鹤城往漠河的援兵到了没有,他们过去会如何?

关外人多的是彪悍孔武,一路走来,也亏得是北静王府的亲兵不是花架子,否则,仅凭押粮兵的人手,很不足以应付。

林沫这才是充分意识到,自己出来,是多么慌乱仓促和没有章法的一件事情。想起自己离开京城时候的信誓旦旦,越发觉得可笑。他实在是自大过了头,居然忘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凭他有三寸不烂之舌,只会些纸上谈兵的功夫,在以武力制胜的关外,实在是没什么用处。

亏得有水溶。

他不禁后怕,若自己真是孤身一人前来,就算躲过了悍匪打劫,真遇上贪官污吏了,他又能怎么办?纵然尚方宝剑在手,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边山高皇帝远的,又谁都知道如今朝廷兵力紧张,暂时没工夫往这边计较,他就算有心要治,谁会服他?

你笑什么?这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冷笑的,脸色实在是叫人捉摸不透。水溶只觉得后脊背发凉,相处久了,他也算是知道了林沫的脾性,自然不想着去自己揣摩清楚,干脆明明白白地问了出来。好在自打他们关系不同了,林沫对他也没什么欺诈隐瞒的,叫水溶颇是自得。

林沫笑着摇摇头:我们下午就能到鹤城了。

他这话一出口,连水溶都高兴了起来:可得去洗个澡。这亏得是冬日,若是夏季,水溶简直恨不得即刻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他是王府贵公子,纵然曾经吃过苦,也有人前前后后地服侍着,这次为了林沫,肯吃这苦头,还吃得津津有味,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谁知到了鹤城,却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白时越挣脱了北狄守卫,偷偷跑去人家大营,砍了他们大将军浑呼的首级,连夜跑回了漠河。

浑呼在北狄军中算得上是第二个做主的,北狄王扶厄下面就是他了,便是扶厄,也得学着中原人,文绉绉地叫他一声先生,在北狄被尊为战神,当日白时越被擒,就是中了这一位的埋伏,如今他来这一出,也算是报仇雪恨了。

驿站的管事说得眉飞色舞,只恨不得形容得白时越有三头六臂,上天下地无所不能。林沫虽然知道他夸张得过了头,仍是听得眉飞色舞,道了一声:痛快!

来到这地方,满眼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白的山,灰的天,被人的马的脚踩成脏兮兮的黑色的路,几种深沉的颜色混杂在一起,仿佛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叫人除了压力倍增外,也油然而生一股豪情壮志。

古人说,言为心声,果然如此。我在家里头,从来不喜高适的诗,现在却只恨不得大声唱出来。连水溶都这么说。

林沫心里头高兴,见到鹤城太守的时候,还是笑嘻嘻的,让云太守对他笑阎罗的称号抱了个怀疑的态度。两人互相见过,按礼坐下,云太守还要客套两句,林沫已然直截了当地:鹤城的援兵到漠河没有?

云太守有些惊慌:兵部的文书,是要我们按兵不动――他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粮草已然拨了一批过去。

鹤城离东瀛颇近,兵部此令,自然也有些别的考量。林沫点头表示理解,又问:我们是第几批?

侯爷是第一个到的。云太守道。

不应该啊,皇上去年腊月二十九下令大兴守将宋雁支援漠河,他可比我近多了!林沫沉下脸来,倒有些不怒自威了。

水溶摸着自己的下巴,他前几日没工夫也没条件梳洗,蓄起了胡须,自以为还算不错,谁知道刚进了驿站,林沫就叫他给剃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剃须后,自己脸皮子变的薄了,衣裳上的毛领子刮到脸上,痒得受不了,于是说出来的话也不好听:宋雁不想干,换个人就是了,他的副手是哪一个?

林沫瞪了他一眼,叫他别随便说话。

水溶干咳了一声:我说的是实话!现在是什么时候,靖远侯拿出点雷厉风行的样子来,我在呢。

林沫反问:人没了,你带兵打仗去?

水溶奇道:白将军不是回来了?

说到这个,云太守赶忙道;可不是,白小将军回来了,如今别说漠河,便是我们,都感到安心了不少。

其实白时越的年级也不小了,但因为父亲的缘故,如今还是人人都叫他白小将军,他行兵布阵倒不算是用兵如神,但奇在诡谲多变,叫人摸不准头脑,故而有过以千抗万的大胜时候,也有上次深入敌营反被擒的落差,如今跌到谷底还能绝地反击,提了浑呼的首级回来,大挫北狄军心。

也正因为他这个性子,即使军功赫赫,也没人敢让他做一把手,总有个老将在旁边提携着他。林沫心里一动:现在席老将军养伤,漠河是谁做主?

云太守道:这个,下官就有所不知了,不过前几日接了他们的快报,依旧是席字私章。有人说是席副将回来了。

席贺!果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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