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
他眼见着那孩子从闭着眼睛吃奶,长到能滚会爬,从一个大人怀里到另一个大人怀里,渐渐自己牙牙学语,能跑能玩。
他眼见着那孩子怕父亲房里的花渴、怕天井的锦鲤饿,于是提着小壶一日三次地给花浇水,自己剩下半颗发面馒头,也要掰碎了给鱼吃,最后花奄奄一息,鱼翻了肚皮,家中大人们才知道小孩好心办了坏事。
花和鱼都是陈官人心爱之物,陈老夫人和陈夫人也不好越俎代庖。但孩子毕竟是孩子,陈官人再心疼也没办法,只得讨来夫人买镯子的钱,重新养上鱼栽上花,抱着小儿子,仔细地告诉他花该怎么浇,鱼该怎么养,告诉他关心也要得法,爱不是你想当然的事。
阿酒在枝头扑了扑翅膀,心说你们小时候怎么都这么傻。
阿酒还看过那孩子拿虫子玩儿,用两根筷子夹着,看夹到什么时候虫子才会爆出浆子来;或者是抓住一只苍蝇,揪掉它一只翅膀,看它还飞不飞得起,再揪它的腿,看揪到第几条的时候它才不会爬了。
这些事情,陈家的大人倒是没能发现。
阿酒在心底叹了口气,都是债。
日子久了,那孩子过得波澜不兴,阿酒也没兴趣时时盯着了,某一日把脑袋钻进翅膀里打了个盹,却不曾想再睁开眼时,周身硬邦邦黑乎乎的,他没明白怎么回事,捏个法诀一挣,就挣了出来——原来不知是谁把他给埋了,也不知他睡了多久,土地都给踩了个结实。他心中打了个突,别是错过了十六年之约。
震震翅膀,抖掉土屑,重新飞上枝头,当年伸手扒着水缸边往里看的小孩儿如今已经长得比陈夫人都高了。
阿酒略略一算,幸好,而今这孩子不过十四五。
孩子十六岁生日那天,阿酒变回真身,来到陈家。
陈家门户大开,陈家的几位都端坐堂上。
那孩子今日打扮得比往日齐整,头发丝和胳膊腿儿一样一丝不苟的。陈老夫人拄着拐杖,眼神殷殷望着天际,见果真有个白发仙人踏云而来,浑身的劲儿都松了。
阿酒站在云头,并不受陈家上下的礼。陈老夫人颤颤巍巍地垂着头说道:“得仙师庇佑,我陈家有幸,抚养仙童十六载。仙童资质天成,不同凡俗,这十六年来恭孝勤勉、谦善和容,实不负仙师所托。而今陈家上下,惟祝仙师与仙童道业有长,年年岁岁。”
阿酒与仰着头的小孩对视,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于亲情上总是失败的。
小孩问:“我和你走了,还能回来吗?”
阿酒说:“能,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都送你回来。”
“真的吗?”小孩说道,“你不要骗我,我听得懂。”
“不骗你。”阿酒想笑一笑,但却笑不出来。
逝者如斯,他还记着父亲背着手走在他前面的样子,还记得母亲用小锄头挖小野蒜的样子。
但他的父母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死在冬天里了。
很多事一旦触及便会使自己跌入深渊,阿酒能做的只有过不去就放那里。他既然计划好了带小孩儿四处看看,便要即刻启程。
“我叫阿酒,你叫什么名字?”阿酒问。
“我没有名字。”小孩儿跟在他身旁,说,“母亲说等我十六岁还没被神仙接走的时候再给我取名字。”
虽说只有十六岁,但小孩儿其实已经长得与阿酒差不多高了。阿酒侧过头去看他,他看着前路,于是阿酒转回头,看着大路尽头问:“那他们平时怎么叫你的?”
“想起来什么叫什么。”小孩儿笑了,扭过头和阿酒说,“要不你给我取个名字?”
阿酒没看他:“你父母都不给你取名字,我又有什么资格。等你想好了,自己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我好像不是我父母的亲生儿子?”小孩儿问。
“的确不是。”阿酒说,“你是我抱给陈家养的。你想知道你亲生父母的事吗?”
小孩眨眨眼睛,略带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得知道知道吧,人生从何而来总是个事。”
“那可不是个好来处。”阿酒淡淡说着,“是我把你亲生母亲杀了的。”
小孩儿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阿酒便离着几步远,给他把故事讲完。听完,小孩儿沉默良久:“倒是得谢谢你,不管是为谁。”
阿酒心道,你还有个来处不在人间,但告不告诉你,就由陈刀做主吧。
小孩儿安静了一会儿就缓过来了,又追在阿酒身边,这次倒比开始更加饶舌了些:“我第一次听阿娘说可能会有仙人来接我走的时候就想知道仙人到底长什么样。我之前觉得大概是个老头子,最近我学了个词叫惊为天人,我就想,神仙大概是很好看的。你果真很好看。”
阿酒闻言看向他的眼睛。年轻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夕阳和一个人影,那人面貌清隽秀丽,只可惜不是他自己的。
阿酒半步化道,周身萦绕诸法空相,世人想他是什么样子,往往就会看到他是什么样子;世人想他做了什么事,往往就会看到他做什么事。
小孩儿肉`体凡胎,也逃不掉。
阿酒心道,幸好这小子没把梦中情人的脸安到我身上来。
“我们要去哪儿?我们不飞吗?”小孩儿又追着他问。
“我们只是四处走走罢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阿酒问,“你想飞吗?想的话我带着你飞。”
“等等我们定了去哪儿再飞。”小孩儿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