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离非要在这儿,一来是因为他想睡苏瞳的床,二来是他感知到了房间里的观清镜。
铜镜顶着纳袋,从枕头里钻了出来,飞了半天没找准位置,撞在墙上,再重一点可能就碎了。前边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也就是一闭眼和一睁眼的功夫,但当他取出镜子,看九重天之下的八年像水一样流过去时,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时间被拉长的……恐惧感。
观清镜里的画面转得极快,以至于幻变成了彩色的液体。铜镜好像不知道该让哪块慢下来,云离也不知道应该让何年何月何时静止,于是只让镜子在面前悬着,自己则不说话,盘腿坐在铺在底下的被褥上。
他写了几百年的命簿,透过这面镜子看凡人们生老病死,心中向来波澜不惊。
一支笔可以在命簿中投石,在那人的生命中激起或大或小的水花;仙君天神只爱看那水花,簿子里的人并不知道,他命途中积聚起来的一潭静水,自始至终都不是为了让他泛舟静游,而是为了等待司命投入的一颗巨石。
云离盯着镜子,觉得自己终于再也不能把握这潭水的流动方式了。
何况他有十二年都没见到水是从哪个方向流的。
醉酒似的,云离的思维变得破碎,想着想着眼前就模糊了;他趴在床沿上睡了会儿,大概到了半夜,铜镜突然砸了下来,幕遮的声音:“你趴在这儿不怕着凉啊?!”云离揉着眼睛喊了声“师父”,也许是因为受伤后并没休养好,睡着了就不容易情形,便把镜子推开又睡了。
幕遮在诺音阁里敲了敲自己的观清镜,恼道:“这些年你去哪了?喂,我是你师父,就算你有什么奇遇,得到高人指点一步登天成了天神,是不是也应该饮水思源,好歹给我汇报汇报啊?!”幕遮“当当当”扣镜子,云离总算醒了,沉默半晌道:“没得高人指点,得到了高人相救。”
见徒弟j-i,ng神状态不佳,幕遮没顺着他的回答继续问下去,抱起手臂道:“我说,是你一身热情把别人的心给烧了,人被你甩在这儿成了鳏夫,但你怎么反倒看起来像独守了八年空房一样?”云离清浅的瞳孔散开了些,他刚要说话,幕遮觉着他差不多活了,道:“你到底去哪儿了?”
云离把头枕在床沿上,抬了抬眉毛:“九重天。”
今晚若不把事情解释清楚,幕遮显然不会放过他。云离裁剪了几个片段,把他和苏瞳如何找到结界、破巫师如何献祭、自己如何被捅得浑身是伤又如何被母亲搭救的过程一一说与了幕遮。听罢,幕遮的惊异一时无法平分给每件事,到头来只能道:“你伤的有多严重……现在好了吗?”
“严重得很,没好,说不定要死。”不习惯师父那么温柔的关心,云离只好用吓死人不负责的方式把心里的别扭压下去。
幕遮的脸y-in了会儿,慢慢展现出“我好想敲你的头”的表情。自此师徒二人的交流方式回归了正常轨道,互怼了一阵,而后幕遮遵循平等交易的原则,把苏瞳近年的大事铺叙了一遍。
幕遮道:“自从有一次他的军队被逼至险境,我领了几个小仙把人引走,但凡受命领兵,他就再也不带观清镜了。”
云离:“你把人给吓着了?”
幕遮白眼道:“他都没被你吓着,还能被我吓着?”旋即她叫云离别动,目光又柔和下来,仔细观察云离的眉心,边看边道:“因为他问我见到你了吗,我说不知道……想是他觉得,连当师父都不知道你在哪儿,他揣着这镜子就没意思了。别人说他命中有仙,跟他自己理解的命中有仙,到底是不一样的。”
“……”
幕遮:“为师把你养得白白净净的,你下来的日子又不多,怎么就招惹了脏东西?印记是没有了,但这不能说明那群家伙寻不到你……你有怀疑谁吗?为师帮你盘他啊。”云离说只能想到许真,幕遮沉吟之际,他又道:“他们剖开我的肚子翻了一通,好像想找什么。”
“找东西?你吞了金子不成?”幕遮竟然用审视的眼神将云离从头看到脚,眼睛里闪烁的不是担忧,而是“说,是不是背着为师藏了金子?!”云离无力对此种猜想表示心寒,好在幕遮及时拴起脱缰的想象,脸上换成“为师信你是个乐于分享的好孩子”的表情。
幕遮道:“你去了那么久,给我贤婿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你得想办法弥补弥补。”“……”随即云离意识到幕遮并非真要他“想办法”,她心里早就酵着发馊的主意了。幕遮道“来来来你起来”,接着在诺音阁中就这房间的布置评论了几句,最后着重强调,若要重新营造起温馨如家的氛围,红绸红纱断然少不了。
云离:“……”
正巧门被敲响了,云离名正言顺地将观清镜摁回纳袋,把幕遮的声音镇在枕头底下。
响的不是房间门,而是园子的大门。
敲门那人先是轻叩,许久无人答应,便敲得重了些。仍无人应门,来者扬声喊道:“我是江晏。罗榕你那么早就睡了吗?”起初敲门者没出声,云离以为“女鬼夜半敲门”也是京城异事的一大环节,所以罗榕才没答应。此时听外面的人报了名字,云离才意识到来人应是罗榕口中的“江兄”,而且,罗榕现下似乎不在园子里。
罗榕嘱咐云离锁好门窗、不要在意异响,他自己却在这时段出了园子?
云离也不好开门回应,只出了房间在院子里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