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若为师不能扫清内乱,何以应对大劫?这许多年,流月城始终闭塞一处,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世间究竟何等模样?那些同我们一般的上古神裔,还有多少存活了下来?枯荣有序,死生乃天道,若烈山部当真走入了末路,你让为师该怎么办?
师尊,我一定尽快找出破界之法!
……好。
师尊,若能成功破界,我愿第一个下界,去那万里河山中为烈山部寻找生机,哪怕逆天而行,谢衣也要尝试!
好。
师尊,弟子斗胆……过些日子兴许要借五色石一用。我一直在思考推算,若用引爆五色石的法子,是否能撼动结界?
五色石?只有你敢做这样疯狂的念想。兹事体大,容后再议,这会儿……睡吧。
好,师尊,谢衣……谢衣永不会离弃你。
嗯。
沈夜眼中荡漾着从未有过的氤氲,他深深看着谢衣,看他明亮的双眼,看他俊逸的轮廓,以及因夜色深重看不真切的,因激动带上了浅浅薄红的面庞,心里有千言万语在盘旋,仿若一只南渡北归的大雁,飞越他广袤苍凉的心海,飞越了他所经历过的所有时间——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然后徐徐下降,蹁跹而至,那样清晰而真切地停伫在自己眼前。
这一刻,他好似着了魔,不由自主地靠过来,靠过来,让两人间几无空隙,然后如当年般往谢衣额头上轻轻一吻,跟着便移开,往下,将嘴唇缓缓贴在谢衣唇上……
似乎是吻,却又不太像,仿佛只是贴得太近,贴住了谢衣嘴唇说话。双唇轻触,如这两颗正在情关上前后踯躅,将开未开的心,是这般晃晃悠悠,近情情怯,等到终有一日能够前尘尽洗,携手同归时,默默攒下的深情早已令人不忍细数,更无法尽数了……
谢衣,莫要离弃为师。
轻轻贴着那唇,沈夜无声说道。
风声大作,雨势滂沱,夹裹着隆隆雷音,似命运要将流月城这颗空悬在北疆上的孤星摧毁。城中,紫微祭司寂静的寝殿里正有两人相拥而眠,若飘摇世界中唯一稳固的依偎。
这一夜还似那夜,也是这样滂沱的雨,无所不侵的寒,沈夜与小曦被送入矩木,命途陡然转变;这一夜又不似那夜,沈夜与谢衣相依相偎,长发缠绕在一起,手脚牵绊在一起,无言中许下生死不弃的誓言。
这一刻,除了师徒、挚友、同僚,更有刻骨纠缠于两人心底悄悄生发,时间不能减淡,风雨不能摧折。
师尊,我一定全力寻到破界之法,为烈山部开出一条新路,也为你这凝重深沉,为你种种不得不为之。
师尊,谢衣敬你爱你,愿你永远无需去做那双手染血之事……
梦境深处,谢衣重复着他的誓言。然而没有人知晓,伏羲结界撼动之日,便是那大劫降临流月城之时。
两心初谐,风雨如晦,万劫将至,何时于归?
第56章
思绪荡荡而去,再悠悠回转,弹指可数的刹那,谢衣已将记忆之海中星罗棋布的岛屿略作检视。青光粼粼,夜色深深,他就像一滴水在风雨中飘摇,神色镇定如常,胸中早有万般丘壑。
这纪山的山水,纪山的风云,纪山每一条沟渠,每一座峰峦,都在谢衣脑中栩栩如生,他在这里生活过许多年,熟知此处的每一点奥妙:山前有嘉木,山后有薜荔,山腹中矿藏价值千金,水底偶尔浮出的白鱼则是驱寒的良药。山脚下村屋叠叠,水车轧轧,本地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代代繁衍不休。他甚至探访过许多世世代代生长与此的纪山人都不曾了解,也无暇去探知的隐蔽所在。
包括村民们不愿提及的那座乱葬岗。
光芒消隐,法阵运转终结,刹那间,谢衣已站在了山坳的隐蔽处,这里位置僻静,风景乏味,山石树木都显得阴沉颓废,弥漫一股混沌难明的暮气,似乎连最壮丽的阳光也不想关注它们,而它们同样不稀罕光明的降落。
这里是村民们埋葬凶死之人的所在,村中小孩子对此是不知道的,只有成年之后,甚至家中有需要被送入这里的人之后,长老才会遮遮掩掩地吐露这处位置——若村中有人因恶疾身故,或不幸横死,尸首就必须被送到这里,与安享天年的死者保持距离,同时与活人保持更远的距离。
这里所有墓穴都简陋而潦草,没有宽广舒适的墓室,甚至不立墓碑,只将那些可怜人拿竹席裹了,挖个土坑浅浅填埋。
传闻这也是山中妖兽最喜欢停留的地方,它们与那些孤独的野狼,狡诈的鬣狗一道在附近徘徊,从土里挖掘美味。对这些畜生的劣迹,村民们虽知晓,却无能为力,时间久一些,它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活着时,这身躯属于人,死后则属于异类的粮食了。
站在乱葬岗中,谢衣默默观察这荒僻的处所。天顶上,黑云遮蔽所有月光,深秋的夜风呼啸而过,几乎要吹透人的骨头,远处扑闪过几点绿光,一声狼嚎在山间远远回荡。
他无需点火,也没有运用什么法术,敏锐目光已发现那处特别新鲜的痕迹,是今日下午才落葬的女孩,她还来不及长大成人,便死于异乡人的摄魂法术,同时也死于父母偏心的抉择。
轻叹一声,谢衣走上前,手腕在空中一动,不可见的力量已让松软泥土离开它们此前的位置,仿佛被一道犁翻开,露出底下埋藏的种子来。
女孩躺在泥土中,新死的面孔与生前区别不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