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的一声,一把大锤狠狠敲在林小姐的心门上,她脸刷的一下雪样的白,只听她颤抖的问:金玉良缘?
傻妞点头:是呀,宝二爷要娶宝姑娘了!
什么?林小姐的颤抖扩展到丰唇,继而扩展到全身,接着一个人抖得跟狂风中的小树叶一样。
傻妞又重复一遍:宝二爷要娶宝姑娘了!
晴天劈雷呀!林小姐摇摇晃晃的站起,噌噌噌倒退数步,坐倒在这边的围栏上,再一个翻身又扑倒在那边的围栏上,中毒般的翻腾,且崩且溃,处心积虑机关算尽,眼看手到擒来又怎料到功败垂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林小姐心中十万个为什么。论出身论才貌论年龄,她哪点比不上薛家那个大傻妞?更何况宝先生已经对她心有所许。
林小姐在回廊里颠倒一阵,死蛇一般一下子倒向这里,一下子又歪向那里。除了猪,我想谁临死前都想问个为什么。鸡还得问问主人,你怎么就不想想我下了那么多蛋?林小姐自然也是,一想到要问宝先生一个究竟,灌铅的双腿登时有如插了几根鸡毛,身轻如燕,撒腿便向怡红院奔腾。
未几,林小姐来到怡红院,紫鹃也跟来了,心急如焚,扶住了欲倒不倒的她,林小姐甩开紫鹃的手,进了宝先生的卧房。宝先生还是不争气的痴痴呆呆,林小姐坐在床边怔怔的望着宝先生,那一眼,真是望断前世今生的深情呀,林小姐万物虚无,眼见得只是这玉般的人,黑发凌乱如丝,素颜苍白如雪。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遥想当年,初见那一眼,锦衣少年,弱柳佳人,如今,人事已非,前尘往事空余恨。
林小姐从没像今天这样搞不懂岁月人生这个玩意儿。她千言万语汇诸于口,也只是怔怔的说:宝玉,你病了。
林小姐没有问为什么,正如往事没有意义一样,“为什么”也是没有意义的,哪怕得到的解释再体面,也只是借口,中心思想还是——你被耍了。
宝先生悠悠回神,委屈的点头:病了。
林小姐再问:你怎么病了?
宝先生依旧神志不清:我我……,再眼珠定定一转,说,我为林姑娘病了。
林小姐脸上在笑,喉咙却哽咽道:你的心呢?
宝先生又眼珠定定一转:我的心?我的心给林姑娘了。
林小姐听了又笑,像是欢喜又像是轻蔑,像是赞同又像是否定,只是摇头笑个不停,一低头,泪落连珠子。那边的宝傻子见了,也大笑。林姑娘终究不同凡品,边笑还边哭,外带咳嗽,听得外人也喉咙断了似的疼。
那边的几个丫头都瞧着这情形不大对,紫鹃拉开了林小姐,袭人揪住了宝先生,同房异梦,各怀鬼胎。最终丫环们都推了林小姐往外面走,毕竟,这是宝先生的地盘。
雷峰塔前的白蛇与许仙,两人挣扎着伸手,快要相聚的一刹,最终被分开,渐离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从此,一个缠卧病榻,一个被剥自由。
生人死别,恨恨怎论?
到了外厅,林小姐与一帮丫环又纠缠一番,最终她发力挣脱了众丫环,独自向外奔去,紫鹃紧追其后,到了潇湘馆门外的小桥上,终于昏昏站定,两腿发软,扶着桥边横栏又是一阵咳嗽,手刚离了栏杆,便是天旋地转,人事不知。
忆年少红泪阑干
林小姐醒来时,薄被罗衾,已然躺在床上。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一旁服侍的紫鹃见了她这头发蓬乱,玉容寂寞,胭脂乱散的模样,心如刀割,又说又唱的劝了一阵,万念俱灰的林小姐哪里听得进?想自己父母双亡,孑然一人于这暗藏杀机的园中混到现在,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抓到个托得住的,竟被袖手旁观的傻大姐拣了个便宜。一生幸福毁于一旦。真是百密一疏,空余闷骚啊,她“好强林”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林小姐一想一筐眼泪。过得一会,便哭得累了,合过眼去。紫鹃抽空,去贾母那里领些燕窝,待会熬了,林小姐醒来刚好喝,到了贾母屋外,小丫鬟通报,等得一会,却是鸳鸯拎了二两燕窝出来。
紫鹃意外:怎么是你?
她笑了笑,怎么就不能是我?有些日子不见,鸳鸯有些消瘦,鼻更挺唇更薄,英气之余透着几分疲惫。
紫鹃接过燕窝,急着去煎,便无多话,转身就要回去,鸳鸯却又一把拉住。
怎么?紫鹃疑惑的问。
鸳鸯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迟疑开口:你……。却欲言又止。
到底何如?林姑娘那边怕是不好,我得赶着回去,有事不妨改日再说。紫鹃甩了衣袖。
也好,本来便没什么要紧事。鸳鸯笑得有些勉强,只是握住紫鹃的手紧了紧,终于放开,转身掀帘子进了屋内。
奇怪,想她紫鹃与鸳鸯自幼进府,一同服侍贾母多年,情同姐妹,无话不谈,今天怎么如此神秘?只是今晚林小姐病情加重,不容多想,当下便匆匆赶回潇湘馆。
话说这边,王熙凤已经吩咐下去,怡红院内各色人等都忙开了。宝先生一听要娶林小姐,登时两眼放光,精神一振,连问:真的,真的给我娶林妹妹?
袭人笑道:谁骗你?不过琏二奶奶说要是你在这么疯疯癫癫的病下去,就不给你娶了!
宝先生急道:谁说我病谁说我疯?我把心给了林妹妹,现在我娶了她,她把心还我不就好了?
袭人听了这话,不禁一怔。
宝先生看见自是更急: